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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伟】传统乡村应守护什么“传统”——从广东番禺沙湾古镇保护开发的遗憾谈起

发布者:系统管理员发布时间:2017-06-22浏览次数:87作者: 刘志伟

传统乡村应守护什么“传统”

 

——从广东番禺沙湾古镇保护开发的遗憾谈起

  刘志伟

  (中山大学历史人类学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275

  

  沙湾,是广州南部一处著名的乡镇,现在以“沙湾古镇”的标签名列中国历史文化名镇,地方政府在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以及历史文化旅游上做了大量的努力,相对于很多几乎荡然无存的传统乡村,沙湾的传统村落保护可以说是颇有成效的。我在20世纪8090年代在沙湾做过长时间的田野研究,对沙湾的历史文化和传统风貌有较多的了解,近年来经常陪友人、学者和学生到沙湾考察,每次去到沙湾,我在为沙湾在现代化建设潮流中仍得以幸存下来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对沙湾传统村落保护的状况感到深深的遗憾。我目睹着乡村的传统在保护开发中迅速变质乃至消失,我熟悉的沙湾,逐渐离我远去,由于这个变化是在不同学科的学者、当地文化工作者和旅游开发者的不懈努力下发生的,这种消失更是可能永远不能逆转,在忧虑失落之余,自然对传统村落保护冒出一些思考,这里仅谈一点片段的想法。

  今日的所谓“沙湾古镇”,是珠江三角洲一个远近闻名的大型乡村聚落,称为沙湾乡或本善乡,今天作为市属区辖下的镇以及行政区所在地,称为沙湾镇。沙湾古镇的保护开发,目前主要是以沙湾北村为主体。从“沙湾古镇”的导游地图可以看到,图中标出的景点范围,大致以留耕堂/玉虚宫—车陂街—何炳林院士纪念馆—仁让公局—清水井—三稔厅—文峰塔为其主要景点。这些景点分布在是沙湾镇的地理中心,就这些景点在当地社会的角色而言,包括了本乡的行政中心(仁让公局)、市场中心(安定市)、沙湾大族何氏的最早定居地(清水井)和大祠堂(留耕堂)、社区文化中心(三稔厅),把这些点作为“古镇”保护开发的重点,自然没有错。然而,这些景点之所以被重点划定,主要是因为他们刚好都分布坐落在这个中心区域,景区设计通过这些景点展示的文化意象,是祠堂建筑、旧街道风貌、本地特色文化、历史名人和所谓的耕读文化。以一般的传统村落保护开发而言,表达这样的“传统文化”,好像也属内容充实并富有特色。

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我相信,沙湾传统村落保护和开发的规划设计者,一直是很努力地要保存和重现传统,于是,青砖屋、蚝壳墙、锅耳墙、祠堂、老巷都尽可能留下来了,广东音乐、姜埋奶、沙湾美食,也成为展示的重点。这些当然都是“传统”,不过,这些都是读书人观念(或想象)中的岭南(现在还弄了一个时髦的词叫“广府”)文化传统,甚至是读书人想象的“中国文化”“乡土文化”“传统文化”,并非扎根本地脉络的传统,即使一些本地的事象,例如“广东音乐”“姜埋奶”,由于抽离了本地的生活场景、生活经验和历史语境,变成一种没有传统的“传统文化”符号。这样一种保存和展示、体验方式,令保存下来的乡村,从整体格局、空间和景观,到具体的内容和特性,都失去本地传统乡村的灵魂和特质。这不只是沙湾一处的现状,在当前传统乡村保护与再现中,各地的“古村”“古镇”都存在这种趋于同质化、令乡村失去本身特有的性格与魅力的通病。

  以我将近30年前在沙湾调查留下的记忆,沙湾是一处有着自己独特的历史文化的乡村,她的特色,她的历史,透过乡村的聚落格局和景观、乡村的建筑、乡村生活的情调、村民的仪式活动等丰富地体现出来。这篇短文,不可能全面讨论沙湾的历史文化,我只举几个例子,从被保护和开发的历史文化遗迹遗址的缺失,看看沙湾本地的社会文化传统被“遗忘”的现实。

  例一:沙湾以大宗族发达著称,现在沙湾传统建筑中最美轮美奂的,就是何留耕堂,但是,要了解沙湾的宗族社会,如果只知道何留耕堂,无论其建筑多么恢弘,都不能够真正展示这个地区的宗族社会。沙湾其实是由所谓“五大姓”构成,而何姓是最大的宗族,但实际上比较具有实体组织意义的,是何姓下的五大房;同时,何氏宗族的机构除了作为祭祀空间的大宗祠留耕堂外,还有作为政治和司法机构的树本堂以及作为财产管理机构的大宗馆。五大姓中,宗族的形态及其相关的祠堂建筑的历史和形制都各有不同。这些不同,呈现出来的宗族文化要比起只展示留耕堂要丰富且有趣得多,但最令人遗憾的是,五大姓的大祠堂,只有何姓的被重视,王姓的祠堂在景区之外,李姓祠堂保护较好,但也没有列入景点范围,黎姓祠堂,似乎被拆除了,还有一个很小很简陋的赵姓祠堂,本来有特别的文化意涵的,好像也没有得到保护。

  例二:沙湾的飘色,其实是沙湾北帝诞游神仪式的助庆活动,今天把飘色单独抽离出来,作为这个活动的主体,连日期的确定也不再同北帝祭祀相关,已经改变了这个仪式的内涵。此外,原来沙湾全乡共同祭祀的北帝,并没有一座固定的北帝庙,而是各坊里按年轮流在本坊里奉祀。现在,这种制度无疑是不能延续了,把留耕堂旁边的一座小祠堂改造成为玉虚宫(北帝庙),作为一种因时制宜的方法保存了本地奉祀北帝的传统,无可厚非。但是,飘色活动脱离北帝祭祀仪式,在沙湾与轮流奉祀传统有关的一些遗迹,完全没有纳入为保护和展示的对象,这个在本地文化传统中很重要的内容就大大淡化了。

  例三:沙湾在传统时期以财富雄厚闻名,在过去远近流传的“沙湾何,有仔无忧娶老婆”的谚语,彰显着沙湾的富有。沙湾今天引以为豪的广东音乐、沙湾飘色以及美味精致的食物,都是以这种富足的生活为物质基础的。沙湾的财富,来自这里的大族大规模地占有和经营其东南方向不断生长的广袤的沙田。毫无疑问,随着时代的改变,这个条件今天是不可能存在了,也不可能再恢复并延续下去。但是,如果要表达沙湾的文化传统如何形成,要保存这些传统的特色,不应该把沙湾和沙田的经营的历史完全埋没。其实,虽然不能把沙湾过去占有的沙田保存在这个乡村中,但这个乡村与沙田的联系以及同沙田经营相关的遗迹还是有不少的,特别是在沙湾南村现存的“大耕家”的园宅第舍,还有沙湾邻近的沙田疍民村落,其实都应该在沙湾传统村落一体性保护的思路下开发并以适当的方式表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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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百度图库

  除了上面指出的一些例子外,还有不少对于了解沙湾文化也是不可缺少的内容,例如,与当地的自梳女风俗相关的姑婆祠,沙湾名食品姜埋奶生产的重要环节水牛饲养场,与沙湾的风水传说相关的周边山地、坟地和自然景区等。

  我列举这些例子,不是要说传统村落保护开发一定追求全面、完整。我关心的焦点,不是要追求景点的“齐全”,而是要尊重与珍惜真正属于本地的历史。只有通过这些能够把历史文化的本相整体性地表达出来的景点和统筹安排,才能够讲述好一个本地的“故事”。一个传统村落的文化生命力,应该是由这种“乡村的故事”维持和延续。这样地方性的、在地化的“乡村故事”,才是真正的乡村传统的灵魂所系。

  谈到这一点,牵涉到传统村落保护中可能存在的一些今天在传统乡村保护上的观念上的分歧:传统村落的灵魂和价值,究竟存在于她的“民间性”还是所谓的“民族性”上?许多地方政府要保护和开发传统村落,总是相信甚至迷信专家学者,认为他们能够提供高水平的知识和学术支撑,而我们的一些专家学者,很多人其实并没有当地的研究经验,缺乏地方性知识,更对地方性和民间性缺少足够的亲历情感和理解,只能用自己对于传统的一般性知识来构思和指导传统村落的保护。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传统村落的认识和保护取向,往往都朝着相同的方向,制造出同样的面貌。在缺乏地方性的乡村故事支持的认知下,由专家或专家创造的知识重塑的乡村传统,被赋予了超越本地乡村社会的社会文化和政治的性格,按照被乡村社会以外的人的想象和期待去创造性“保存”,民间性、草根性和地方性逐渐消失,脱离了本地人的生活,脱离社区情景,成为展示现代人想象中的“中国乡村”或“民族风情”,给外人观赏和消费,而越来越远离传统的“传统乡村”。面对这样一种现实,历史学者、人类学者以及民俗学者,可能都会不同程度从不同的角度对今天这种现状不满,甚至经常会对地方政府和相关机构持批判的态度,不过,我们也许应该反躬自省的是,这种通病的根源是否出在我们的学者身上呢?我们需要努力的是,投入更大的兴趣和精力,去研究不同村落的历史和文化,乡村的传统,需要通过讲述乡村的故事来表达,只有扎根在本地人的生活和本地社区的历史,传统乡村才可能真正生存下去。

  作者系该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导师

  收稿日期:2016-12-30

  引用本文:刘志伟.传统乡村应守护什么“传统”——从广东番禺沙湾古镇保护开发的遗憾谈起[J].旅游学刊,201731(2): 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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